作者:莊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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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嗎?」

我一面說著,一面從攤販車的底下拉出一張板凳坐下,「不如先切份豆干吧?我快餓死了。」

「如果你餓死了,那麼就可以來當我的食材了啊。」老闆笑著說。

「別開這個玩笑了。」我一本正經地回答他。

這台攤販車每個週二會停在我下班回家的路上,所以我週二下班就會來這邊吃東西。攤販車並沒有很大,就跟一般的小貨車差不多,老闆自己手工改裝了貨車的構造,使得中間形成一個廚房,兩旁則是吧台。

「每次一遇到警察,就得跟他們重新解釋一遍我可是照著規矩來改裝車子的呢。照我們那邊的規矩。」當面對新客人的詢問時,老闆就會一邊說這段話,一邊苦笑著,笑的時候嘴裡還會露出他那兩根大到不像話的獠牙。

老闆是隻妖怪。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這個攤販車的老闆有一身強壯的紅皮膚,銀白色的頭髮裡竄出了好幾隻角,雖然他穿著人類的無袖襯衫和短褲,但怎麼看都知道他不是這個世界會出現的物種。

「別看我這樣子,其實我的祖先啊,據說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喔。從日本那邊傳過來的赤鬼,赤鬼,你聽過嗎?那就是我的祖先。」他也時常這樣得意洋洋地跟客人炫耀,不過總是換來客人搖頭的回答。

「來,你的豆干。」老闆手腳俐落地切好一盤熱騰騰的豆干,放在我面前的吧台上。

「那我不客氣了。」我拿出自己的組合筷,挾起一片豆干放進嘴裡,鮮香的滷汁立時進入我的胃中。順帶一提,我不敢用他擺放的免洗筷。

「好吃,可是好燙。」似乎是還沒有到晚餐時間的關係,這時只有我一個客人。

「其實,今天有不錯的新產品呢。我覺得挺不錯的,日後有機會成為主打的潛力。」老闆突然說道,「因為這東西算是祖傳秘方,但我也是從別人那邊學來的。總之,你要不要試試看?算你便宜一點就好。」

「試吃也要錢啊?」

「那當然,這東西保證物超所值。」

「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哼哼,你聽好了。這東西啊...」老闆刻意壓低了聲音,「叫做陰陽派。」

「陰陽派?」我重複念了幾次,「好拗口的名字。有點像是宗教分支呢。」

「這東西可是大有來頭的。」老闆嘖嘖了兩聲,晃著他那頭和外表不相配的秀髮,「我跟你說,你知不知道其實這個世界是以二分法組成的?」

「二分法?」我皺起眉頭。

「是的,善與惡,光與影,實與虛,其實萬物是用二分的方式來組成。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不是也提過類似的東西嗎?有好的一面,就有壞的一面。但是更明確地說,基本上這些事物是純粹的,沒有曖昧的界線存在。你要嘛就是全好,要嘛就是全壞。」老闆解釋著,他的雙手也沒有閒下來,比手劃腳的同時還能切著蘿蔔。

「就拿一台機器來說好了,它也只有兩種分法:正常的,和故障的。無論你這台機器多麼難用,它仍然屬於正常的範圍,直到它完全壞掉為止,壞掉之後,就變成了故障,除非再次修好它。」老闆繼續說著:「不單單是物體,就連概念也是一樣的,比如說愛與不愛,那也是很常見的二分法,無論你對這個人的愛有多小,你還是愛著這個人,通常不愛的,那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甚至你憎恨的對象也是愛的一種變化型,所以才會有一種叫做又愛又恨的情緒,但本質上其實就是愛。」

「這聽起來有點詭異。」我仔細思考老闆說的話,「可是等等,那比方說政治呢?或者是戰爭。有人支持戰爭,也有人反戰,但事實上也有人對此不表任何意見。對政治也是如此,有人支持或反對政府,但也有人覺得政府的所作所為對他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像這樣的人就不屬於二分法的範圍了不是嗎?」

「不,那仍然是二分的結構。」老闆空出一隻手指搖了搖,然後繼續切他的菜,「你只有反戰或不反戰、反政府或不反政府兩種選擇而已。不表示任何意見的人,他們是屬於不反對的一方,直言來講,他們就是支持戰爭、支持政府的另一種變化型,只是這樣而已。」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但又不禁覺得老闆說的話有問題,只是一時無法察覺問題的所在。「那,完全沒有任何例外嗎?」

「當然有囉!」老闆神祕兮兮地笑著,那笑容表現在他有如惡鬼─其實就是惡鬼沒錯─的臉上,更令人覺得陰森恐怖,要是小學生放學經過他的攤販車旁邊,肯定會被嚇哭的。

「在這世界上唯一超出二分法則界線的,就是黃昏。」老闆說道。

「黃昏?白天變成晚上的那個黃昏嗎?」

「是的,黃昏不屬於白日,也不屬於夜晚。它是存在這兩者之間的狹小縫隙,一種無法可約束的存在。」老闆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瓶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它,「正因為它跳脫了二分法的法則之中,所以相當不穩定,在黃昏的時候,人類最容易感到暈眩疲憊,也最容易在這個時候出差錯。」

「喔!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懂了。」我一面說著,一面想起我今天在公司裡不小心把客戶的名字打錯,差點就丟了一筆生意。那正好是在接近黃昏的時候。

「自古以來,很多負面的力量都想在黃昏時竄出,特別是惡魔。可不是我們這種面惡心善的傢伙喔,那種惡魔是貨真價實的混蛋,他們會附在疲倦的人類身上,扭曲他們的心智,進而做出傷天害理的決定,而人類毫無所知。」老闆把瓶子放回去,然後拿了一本小冊子放在我面前,「所以啊,黃昏這個時刻,在東方稱為逢魔時或逢魔刻,在西方,則叫做Magic Hour。基本上指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我拿起那本小冊子,上面寫著【好孩子的童話故事集】,我不解地看著老闆。

「這本書看起來很可愛吧?是買給我兒子的。」老闆露出兩根獠牙笑著,「裡面也有提到不少惡魔的故事,就是在黃昏時刻施行法術的。」

我翻了幾頁,的確畫得很可愛。

「我的祖先和人類的祖先共同製作了一道符咒,可以抑制在黃昏時趁機出來作亂的惡意,並且指示後人必須代代相傳這個符咒,確保逢魔刻的到來,不會有人因此而受到傷害。」老闆嘆息著,「只是很可惜,在這道符咒廣為流傳之前,人與妖怪就因為逢魔刻的影響而產生分歧,發動了幾百年來的戰爭,包括你們人類自己和我們妖怪內部,也內戰了好幾百年,因此元氣大傷。」

「那真是太遺憾了,」我衷心地說著,「如果那道符咒流傳到今天,也許我們都能在二分法的世界裡過著穩定而和平的日子。」

「事實上─」老闆擺出一個手勢,「我找到那個符咒了。」

「你找到了?」

「嗯哼。」

「莫非就是你說的那個,那個...」

「陰陽派。」老闆點了點頭,「幾百年前我們兩邊的祖先所製作的符咒,就是這道稱為陰陽派的料理。它揉合了陰的虛暗面和陽的光明面─這我當然也是聽來的─吃下它的人,就能擁有抵擋逢魔刻不穩定因素的力量,好讓惡魔,或說是惡意,無法在那個時候控制你的心靈。」

老闆拿出鍋杓,在鍋子裡攪和了一會兒,撈起一點湯在碗裡,「這道料理可是相當費工的,需要尋找山中的野熊爪痕,以及樹海裡鹽蛙身上的鹽,還有九頭雞的蛋,依照符咒的指示烘烤,放置七七四十九個小時才能完成它。我也是花費了相當的心力和時間,才找到懂得製作陰陽派的前輩,還得替他清洗房子,他才願意教我製作的。」

「就是你現在在做的東西嗎?」我指著廚房裡的那一大盒料理,那是他方才一面說故事一面製作的,看起來的確色香味俱全。

「這個?不是,這是要給我老婆帶便當的。她上的可是大夜班。」老闆得意地笑著。「怎麼樣?要不要來一塊陰陽派啊?算你兩佰元就好。」

「這麼貴?」

「你真的覺得貴?」

我想了一想,若是這道符咒如他所說的那般神奇,那麼也許吃下去對我的心靈也會有所幫助。最近公司正在面臨轉型,我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什麼差錯。

「好吧,既然如此。」我從瘦弱的皮夾裡拿出兩張佰元鈔票,「那就來一份吧。」

「好的,請稍等!」老闆收了錢後哈哈大笑,蹲下去打開冰箱。

坐著等他完成料理的同時,我突然靈光一閃。

「等等,我突然想到。若是照你剛才的說法─」我盯著站起身的老闆,「其實黃昏仍然可以被歸類在二分法的範圍內吧?就是已經完全黑夜,和還沒有變成黑夜,這兩種定義而已,不是嗎?」

「也許是吧,哈哈。不過,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好故事嗎?」老闆笑了笑,把陰陽派端上桌。

我吃了一口,就只是一塊灑上鹽巴的巧克力蛋糕而已啊!

而且還不怎麼好吃,竟然收了我兩佰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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