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莊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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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要走回家的時候,正好遇到工地施工,唯一的人行道變成了工程車的便道。工程車一輛接著一輛從裡面開出來,彷彿傾巢而出的巨型怪獸,順著馬路前往他處飽餐一頓。我不想冒著這個危險被怪獸吃掉,只好回頭走另一邊的小巷子,繞遠路回家。

走在巷子裡,突然感覺四周的景象有些陌生,明明就是距離我家不遠的地方,卻沒有什麼印象。我總覺得我小時候應該來過這邊,但是這個地方究竟以前是什麼模樣,我也已經記不得了。走著走著,一個年輕父親牽著孩子的手,從我身後走過。

「這個地方啊,以前是彩虹田喔。」年輕的爸爸對著孩子說。

「彩虹田?」孩子不解地問道。

「對呀,以前這個地方啊,」年輕父親伸直了沒有牽著孩子的那隻手,誇張地在半空中劃了一條線,「從這~裡到那裡,全部都是種滿彩虹的田地喔!每道彩虹都是精心栽種的,帶有鮮豔活潑的七種顏色。爸爸小的時候,放學回家都會經過這條路,黃昏的時候彩虹都會被太陽照得閃閃發光,好不迷人呢。」

「那現在呢?彩虹怎麼都不見了?」孩子又問道。

「現在啊?呵呵...」年輕的父親沒有回答,只是有點無奈的搖搖頭。他們很快地就消失在巷子的轉角,而我還呆站在那兒。

是嗎?彩虹田啊,原來在這裡。

我終於依稀想起,幼年時曾經來到這裡看彩虹,我本來想帶一束彩虹回家,但是大人們告訴我,留在田裡的彩虹才是最漂亮的。帶回家,沒有讓它生長的環境,它很快就會消失了。於是我放棄了這束彩虹,那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到彩虹田。

我們家鄉栽種的彩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一種。在當時外銷世界各國,也有不少國際學者來訪研究,是否能夠在他們的土地上,也種植出這樣的彩虹來。

那個時候,品質高的彩虹要價不菲,種植彩虹的鄉親們,總是能得到相當優渥的收入。開始有人覺得這是一筆可行的大生意,於是藉由媒體大肆鼓吹彩虹的好處,大肆開發彩虹田,將家鄉的彩虹移植到別處,希望能夠複製另一片美麗的彩虹田。政府也覺得這是一個創造經濟奇蹟的好機會,所以也鼓勵所有的農民去種植彩虹。

瞬息萬變的時代,沒有人能夠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隨著市面上開始出現大量的彩虹,彩虹的價格逐漸下降,幾乎到了家家戶戶都能購買一束彩虹放在家裡觀賞。家鄉的鄉親們雖然仍然辛苦認真地種植彩虹,卻仍然不敵量產化後,低廉價格的競爭。但,彩虹並不是在所有環境下都能穩定生長。大量繁殖的彩虹田,在兩三年內開始惡化,彩虹們的顏色越變越少,從七種顏色,到五種顏色,到最後,有的彩色就只剩下一種顏色。只剩下一種顏色的彩虹,就不能算是彩虹了。

那些最早投資彩虹田的人們,賺到大筆的金錢,在彩虹田惡化之前,他們就已經將農地脫手了,任由彩虹田─以及捨棄原有作物,轉而經營彩虹田的農民們─自生自滅。

又過了一陣子,有另外的一群人,也或者就是原先的那一批人,他們發現了比彩虹田更具有投資價值的商品:高樓。他們種植一棟高樓所能獲得的利益,比起彩虹,多出實在太多了。於是他們開始了收購計劃,他們首先告訴農民們,現在彩虹田已經賺不了錢了,何不乾脆把農地賣掉呢?拿著那筆錢,可以去做其他更多事啊。農民們覺得他們說的也有道理,於是那些曾被大肆開發為彩虹田的農地,在一夕之間全被鏟平,那些只剩下一種兩種顏色的彩虹,從此長眠在鋼筋水泥底下。

他們當然不忘藉由媒體告訴人們:彩虹只是一種奢侈品,高樓才是你們真正需要的。

越來越多的農田變成建築工地,工程車取代了灌溉車,曾經養飲彩虹的泉水,清洗汙泥後變成了惡水。高樓越蓋越多,天空也逐漸被遮掩。太陽的光芒,越來越難照射在這片土地上。種植高樓產生的汙染,從地上飄昇至空中,再經由雨水降下來。

家鄉的彩虹田,被附近崛起的高樓圍繞著,被來自烏雲的汙雨折磨著。漸漸地,彩虹的顏色從七種光鮮亮麗,變成了七種黯淡悲傷,最後變成了七種灰暗,再也難以分辨那是彩虹,或者只是著墨不均勻的黑色墨塊而已。曾是家鄉最出色的作物,最後變成了一種難以銷售的商品。有人說服鄉親,反正現在彩虹已經不值錢了,不如就把地賣掉,轉讓其他人種植高樓豈不甚好?聽到這些話,大部分的鄉親們都照做了,而那些仍想守著彩虹田的鄉親們,也在政府和媒體的壓力下,被迫放棄了他們照顧了大半輩子的彩虹田。

於是曾經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彩虹田,現在變成了某條蓋滿高樓的巷子。

後來也有人提倡彩虹復育,希望讓彩虹田回到最繁盛的時期。但是最適合種植彩虹的地方已經不在了。市面上能買到的彩虹,多半是國外進口─有些就是多年前學者帶回國栽種的─或是不肖商人在黯淡無光的彩虹上塗抹了化學顏料的,再也沒有我們土生土長,最值得驕傲的美麗彩虹了。

我走出巷子,發現眼前的景色果然不是我記憶中的那樣。我果然是走錯了方向,我家在另一邊才對。才要回頭再走一次,巷子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仍在建築的工地,以及宛如巨獸魔爪的工程用具,高舉著鋼筋鐵條懸盪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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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032200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