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莊波奇
與血族相愛的女巫，打破了禁忌的枷鎖。
那個年代，血族和女巫同為人們所畏懼。或者說，同為人們所厭惡。
女巫崇尚自然，反對人類因一己之私破壞環境。
血族桀傲不羈，他們捨棄人類的形象而與夜晚同化。
人們說，女巫會捕食幼童，藉以常保青春永駐。
人們說，血族會吸乾人血，令其在夜裡化為屍魔毀滅村落。
人類追殺血族，獵捕女巫。直到確保世上再也不會出現這兩個種族。
人們說，這是為了延續後代子孫的生命，不被血族所汙染，不被女巫所消滅。
所以一片又一片的森林被砍伐，只為找到女巫的基地。
所以一塊又一塊的土地被推翻，只為在血族的胸口釘上十字。
她是在僅存的最後一棵樹上，遇到她的愛人。
他沉睡在最後一坪的空洞裡，望著夜空，望著落下的她。
他們很快墜入愛河，沒有種族的牽絆，沒有道德的規範。
在這段歷史裡，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女巫，會和一個血族相愛的。
當他的利牙咬在她的粉頸上，將自己生命的一部份交付予她時，
她感受到身體前所未有的變化。
片刻之後，她的背上長出了一對血紅色的翅膀，正如他的一樣。
而他的頭髮，也變成了和她一樣的深紅色。
他們享受著這因相愛所帶來的變化，享受著與對方相處的每一刻。
但如此幸福，卻沒有持續太久。
有一個少年，小時候曾經接受過女巫的幫助，而從森林的迷路中解脫，回到家裡。
自那天開始，少年與女巫便成了朋友。
少年告訴女巫，他希望有一天能成為牧師，改變人們對女巫在心中的形象。
女巫笑著，並沒有多說什麼。她只是表示，她贊成少年的決定。
而之後，在那場如同獵殺的追捕中，少年指引了女巫，使她得以順利逃脫。
但是少年的行為，立刻被少年的父母，以及教會的人們察覺。
他們告訴少年，這幾年來女巫與他的友誼，只是為了騙取他的信任。
總有一天，女巫會帶著她的同伴，將少年的孩子，以及他孩子的孩子給帶走。
最後他們告訴他，如果不說出女巫的下落，他將一輩子不能成為牧師。
少年迷惘了，正如同當年他在森林的迷霧中一般，再也無法離開。
他相信女巫，就無法進入教會，完成他的夢想。
他背棄女巫，就意味他的夢想，只是一個幻影。
為什麼他的人生，必須交由其他人來替他決定？
少年陷入了長長的沉默，別人再也無法從他口中聽見任何一個字。
少年認為，不做出任何選擇，就不會有任何傷害。
但事實上，女巫與她的愛人，在他們相遇的第二天早晨，就被人們發現了。
流言在人們之間竄動著，他們堅信女巫與血族的結合，將帶來更大的災難。
女巫保持青春的秘訣，是攝取果物，以及與精靈的契約。
血族吸食血液維生，但他們從來不殺害任何一個生命，包括人類，包括所有動物。
人們應該知道的事實，卻被深遠黑暗的恐懼所掩蓋，再也沒有人看得見。
他們看得見的，是血女巫與巫血族的誕生，他們將殘害這個世界，直到末日。
從這個村落，到那個城鎮，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們，農人與樵夫們組成了軍隊。
人人士氣高昂，帶著火把與利刃，他們相信自己能夠拯救自己的孩子。
他們闖進黑暗裡，團團圍住血族青年與女巫。
他們勇敢地將橡木釘，刺入血族青年的胸口，後者甚至還未意識到發生何事。
女巫發出了慘痛的尖叫聲，人們都聽說過那種慘叫，會令人失去自我、心神不寧。
據說，那種慘叫聲會震碎人們的耳膜，更能致人於死。
但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女巫的慘叫聲，就僅僅是因絕望而發出的聲音而已。
人們知道，這是正義的力量所致，神站在他們這一邊，眷顧他們遠離女巫的詛咒。
那一個晚上，又是一場人類的勝利，他們征服了這場神聖的戰爭。
一群膽大心細的人們看顧著斷了氣的血族屍體，確保在日出的時候，能完全消滅掉這污穢的生物。
另一群充滿智慧的人們知道，要消滅女巫只有將其綑綁在木樁上，用熊熊烈火將她燒成餘燼。
於是他們歡呼高歌，綁著受重傷的女巫，回到他們的城鎮，等待上天給予的審判。
得知消息的少年，從沉默中醒來。
他要求教會，讓他見女巫最後一面。
他向父母及教會保證，他能問到其他女巫的所在地。
教會的人們蒙上他的雙眼，帶領他走進曲折迂迴的巷道小弄。
當他掀開眼罩重見事物時，見到的，是渾身傷痕、奄奄一息的女巫。
女巫的身上，已失去了少年初次見到她時，所散發的明亮光采。
她知道，她的愛人已在今早晨曦的照耀下化為塵土，彷彿他從來不曾出現在這個世上一般。
唯一證明他存在過的，就只剩下她背上的一對雙翼，而那也即將消失在歷史中。
少年望著那對傷痕累累的翅膀，它們疲倦地垂下，毫無生命可言。
人們將十字架掛在她的頸上，那是阻止血族飛翔的手段。
在神的禁錮之下，任何受過詛咒的生命都不得翱翔。
人們其實不知道，女巫不會使用翅膀飛翔，她甚至還來不及懂得該如何使用它。
十字架閃閃發亮，少年卻不能了解，殘酷的究竟是神，或是藉神之名實行殺戮的人類。
女巫見到少年似乎覺得很開心，但少年卻羞愧地低下了頭，他認為是他害了她。
但她並沒有針對這點對他說了什麼，只是告訴他，她終於遇見了自己的真愛。
即使全世界都認為這是一種詛咒，她也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許久之後，少年被帶離監牢，同樣是蒙上雙眼，從另一條曲折的迷路中走出來。
他告訴那些大人們，那些他們想要知道的內容。
人們覺得很高興，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他今晚立了大功。
父母親都很感動，他終於脫離惡魔的掌控。
當天晚上，女巫被送到廣場，綁上木樁，在鎮長與神父的見證下，點起熊熊烈火。
她並沒有發出哀嚎聲，只是靜靜地讓火燄如同數條小蛇般蔓延纏繞在身上。
少年也在廣場裡，望著女巫的生命漸漸被火燄吞沒。
他見到女巫背上的雙翼微微擺動，彷彿愛人的雙手溫柔地環抱著她的身軀。
最後，女巫和那對血紅色的翅膀，一同在火燄裡化為黑色的灰燼。
行刑結束後，人們在廣唱中歡欣鼓舞，大肆慶祝。
他們宰殺牛羊，做成一道又一道上桌的美味料理，搭配金黃色的啤酒一同下肚。
他們高歌著這兩個晚上的壯舉，他們又一次戰勝了邪惡。
然而，在少年的眼中，他的同胞，他的族人，此時的面目卻是如此猙獰不堪。
那個晚上，人們都很開心，歡樂的氣氛包覆了整個城鎮。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少年默默離開廣場，在巷子裡嘔吐。
留言列表
